俯瞰H型樓宇,覺得自己一直住在「天下太平」的世界裡──我不認識在對岸駐守的人家,尚算記得和自己共享一間垃圾房的鄰居們的名字。幾個月前見1座WhatsApp group有用戶投訴聽到不知在哪層聽到小孩整晚笑鬧。我經常覺得這棟大樓的住戶在睡夢時也會用電流去刺激自己的神經線,確保自己能隨時逃回現實。笑喊嘈鬧傳遍全棟大廈?可能是小鬼作祟吧。
咕唧、咕⋯⋯唧咕唧。我以為是叫春的噪鵑,揉揉雙眼才驟覺那聲音飄得越來越近。一出門便見到兩絲黑絨絨的羊毛飄過,和她那驚艷得讓人醒神的血紅咕唧小鞋。孖辮一邊升key,一邊推著淡粉紅色單車出征H型走廊,按單車的鈴,歪著頭一蹦一跳地奔馳。三歲大的小綿羊稱霸公共走廊,所以她才會將單車和一頭不會狂吠和瘋狂擺尾,舌頭曉得每隔三分鐘伸出縮回的電子柴犬放到對岸的後樓梯旁?「Play, only here, good」聽完ma’am一番指令後,穿著菱格背心外套的女傭拽緊黑色金剛箍,套一雙人字拖在「牧場」上跳踢踏舞,「This way, not that way, here, here, here」──把破碎簡單的字串起來便是一條牽羊的繩,他們稱之為「無形之愛」。結果我再踏出另一步,便看到綿羊被牢牢套上了一件紫羅蘭大棉襖,衣冠繡了一些意味深遠但我看不懂的祥雲結十字結如意結。
我和𨋢制相距一手之遙,多希望能按那「下」按鈕稍停地面晃動──眼眸對上那雙棉絮時,讓我覺得抱有這樣的想法是褻瀆神明。我還是按耐不住,問挨在牆側,早已跳進屏幕世界的女傭:「點解唔帶妹妹出去玩呢?」「樓下公園咁大,周圍走,cannot control」女傭牽著綿羊,溫柔輕撫她「乖,here」,她每摸那肉團團的面孔,喚她一句,恍似將圈在綿羊四肢上的繩輕輕地一捻,再索。綿羊蹲在方格裡。綠色小童三級口罩遮蓋不住她的無聲吶喊。綿羊呆望頭頂那被一格格鐵網割裂的昏黃,還是垂下耳朵來,自顧自抓順身上的毛,兩辮一晃變三辮。咕唧咕唧,咕唧咕唧。「16 15 14 13⋯⋯」𨋢屏幕上的火柴被折斷,抹走,就如尷尬快耗盡我僅餘的微笑燃料。
「叮」「Say bye bye to jiejie啊」牧羊人輕拍小綿羊的肩膀,「BYEBYE!」她以一串咕唧咕唧贈興歡送我。在脖子的那片薰紅攀爬到顴骨,突破口罩鐵絲這道最後防線之前,我剛好能嗖──穩妥地夾在𨋢的天與地之間。
Merry go ar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