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ide the White Cube

我們共處同一屋簷下。五人吊著電子鹽水包賴以為生,24小時後聚在飯桌換一袋新鮮製造的5000m Ah,伴著電視的視訊音律有序地點頭,偶爾頗有默契地評論某些只懂扯起眉頭的皮囊,然後以同一段魔法咒語作結。席後,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盤,消耗,靜待下一個黃昏。

前業主是日本人,她把這裡修飾得像MUJI棕白灰色調的展覽格子,也貼心地為我們在角落裝了一個觀音娘娘白櫃架和大門前的磨砂金魚玻璃屏風。這裡活著的五個人,是MUJI展覽廳的五個磨砂透明方形格子。我們活得恍如葵涌貨櫃碼頭的日夜更工人,搬進來的十八年不斷在市面上選購大大小小的棕色白色實心櫃。在幽閉的白色柱體裡拆卸、組裝雜物,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擠出一絲一寸空氣。我們畢盡十八年在覓一個合適的角度,嘗試摸索五個活體共存的平衡點,再置於白立方之上,由昏黃的照射燈來確認身體和生命的焦點。畫廊最愛稱這樣的展覽廳為抽象與理想化的空間。父親似乎是畫廊的工頭,他溫柔地,一而再再而三叮嚀著我必須要長期推開所有木門,不可燃點任何蠟燭和香薰。這究竟是藝術的聖地還是墳場。

長方形的白色格子裡有一張長155cm且笨重的楓木實心床架。我的身軀自小便沿著它的鋼架延伸,自然地在支架末端便啞然而止。我為它換過不同衣裳,五彩繽紛的布丁狗玉桂狗蛋黃哥到後來的淡藍暗紋碎花,似乎也抹不走這些年來在床架和床墊上輾轉掙扎過後烙下的可厭印記。數不清多少次想搗碎窗框,來一場瀟灑的斷六親。

我只想擁有一枚讓我竄進隨意門的紅色按鈕。可從現在這個快要溢滿的白色格子以四條紅線延伸出去至他們觸碰彼此,交織出一個方形啫喱空間,它會隨著身軀變化,靈敏地自行拆卸組裝。我可以在裡面點起蠟燭,吐吶思緒至熱騰騰的芝麻糊凝固為冰塊為止──摟著波斯貓緬因貓挪威貓和金吉拉讓我知道自己應該可以重回「地面」。當波斯貓在打盹睡或繞著自己的尾巴兜圈跑時,希望這時候我身旁會有一大團連生物學家也按耐不住改其正式學名為Adorabilis的烙餅章魚,用他們的小觸爪鑄造一張阿拉丁的螢光橙的毯子,嗖──帶我探訪他們深海的住所。我好奇在深海裡蹣跚的生物有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活在一個黑漆漆的世界裡,就如眼珠被白方格填滿的雪蟹們會否看到那滿身遍佈層層腐爛珊瑚苔蘚,但掛著夜明珠去尋覓生命氣息的琵琶魚。若雪蟹偶遇又瞥見一隻異常鮮豔的烙餅,該嚇得詐死?來吧,牽著我在模糊了邊界的書海裡穿梭,赴一場生命與生命之間的浮沉。偶爾翻書,偶爾走路,飄來某種不知名青蛙的呱啼。此刻,我正感受生靈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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