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導主任從走廊盡頭走來了。他腰間團著一隻駝色的工具挎包,拉鏈被撐開了,三四個夾層都鼓鼓脹脹的,像順風航行的船上滿張的帆。挎包邊緣有一個金屬環,銜著一大串鎖,形狀迥異,尺寸不同,有的近銅黄色,有的泛著鋼質的冷光,有的拴著。
深藍色的塑膠片、上面有一張磨蝕得很厲害的標籤;這麼一大串鎖匙,沉甸甸地繫在他腰上,他一邊走,鎖匙們相互踫撞,很有「環佩叮噹」的意味,走廊上嬉戲打鬧,違規違紀的同學們遠遠聽見這高高低低的響聲,便知趣地裝模作樣、遵紀守法起來。
他今天穿了一件海軍藍的襯衫,衣領最上面一粒鈕扣鬆了,配一條米白色的長褲,皮帶一如既往地受沉重的負擔下拽而垂著。他走路的姿勢是很有意思的,腳跟微微踮起,腳掌蹭在地面上。這樣走會發出瑣碎的磨擦聲。
「蔡Sir。」路上有同學識時務地退開,並小聲打招呼。訓導主任沒有回應,他低頭翻看手中厚厚的記事板,白色的紙張翹起來、落下去,如半空中低飛的鳥的翅膀,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置若罔聞。他的肩頭垮塌著,與「挺直腰背」背道而馳,如果他能站得更直的話,應該會顯得更加精神飽滿吧。每逢星期二早上,他就逡巡在禮堂附近,緊盯着過短的、遮不住的腳踝或並非純白無圖案的襪子,還有被染成除了黑色以外的頭髮(髮尾的顏色總是無法被黑色染發劑撤底蓋住,欲蓋彌彰地露出一縷反叛、前衛、特立獨行的金色、綠色或粉紅色),像審視未來危害社會、擾亂民生的潛在犯罪分子。我似乎只在他的課堂上見過他的笑容,當他說起膽汁、胰液、物理消化和其他內容時,他眼角的細紋便緩緩地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