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家庭的小孩總會渴望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吧?尤其是生於樓價高企,居住面積極細的森林裏,每個人都絞盡腦汁化身成為室內設計師揮出創意。我也不外乎,家中有三個姐姐因此從小也只能夠跟父母睡在一間房。於是我便把嬰兒床改裝成我的小天地,把玩具都塞在床邊每晚伴我入眠,每天起身除了是媽媽的呼喚,更是我眼前掛在床上的音樂播放器。啊,這是個的骰的溫暖小窩。
待到升上幼稚園高,身高已經安不下嬰兒床的長度。然後第一個小窩就親眼被母親清拆,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像菜園村居民因城市空間發展的生長家園被遭清拆。一時失去自己的天地,縱使想大哭一場也沒有改變事實,只好再建一個新的小天地。前思後想,我在主人房的角落用玩具箱築起四座高牆, 然後把被鋪塞在裏面。彷彿這四面牆能為我帶來些少溫暖的感覺,但它沒有天花,所以家裏的大人都能夠偷瞇我一切行動。害得這裏都只好變成秘密基地,家人不注意時便能住在這裏,平常也只好睡在主人房的大床角落,這裏只有暫時的居所。
維持這種生活多幾年,已經是小學五年級學生,而大姐也長到要結婚的年紀。她掏出住了十年多的房間給二姊,而我便分配到二姐原先與三姐共住的睡房,睡房牆身是粉紅色,左右各擺放了一張單人床和書枱。起初為了掩蓋我與房間的陌生,我把貼近我睡床的牆壁貼上追星海報,還有一堆與朋友遊玩時拍下的貼紙相,然後床邊擺一堆受我寵愛的卡通公仔,但這仍不足夠形成我的小天地,因為三姊總是能夠輕易看到我的一舉一動,被遠處睽睽的感覺總令我不能專注於自己身上,日子久了還是適應不到。於是我便向家人示威,要求在房間特別放上一座組合床,樓上是我的床,樓梯下便是我的辦公小窩,能夠塞在裏面讀書、 放衣服、放珍藏。雖然他們表面不樂意,但還是買了組合床。這些日子,三姊都極厭惡房間多了座塔,既阻到光線滲入房間,既阻礙她出入房間。至少我擁有了一座活動空間,想要創作時便躲在樓下書枱一角,與朋友吵架時便能躲在樓上的小睡床放哭,雖然時不時要閉氣呼吸好讓三姊聽不到啜泣聲前來關心我。但我明白了這是一個理想的睡房需要有的條件,一個能夠擁抱情緒喜怒哀樂的角落。
年月過去我也升上高中,二姊也搬走與男友同居,掏出大姊的房間給我。這意味着陪伴我五年的組合床也不再適用,把零件拆除放上旋轉拍賣網找尋下一位持有人。搬到大姐房住,傢俬都保留原有,只帶上了一些自己的珍藏物。攤在大床望上黑色的水晶燈,心情在膨脹,就似人們由十八歲開始申請公屋,在劏房待了好十幾年,終於能上樓的感受。此四面牆有天花、有房門,每個人進來都仍須敲門問津。此處是尊嚴之地,對我而言,我們都值得擁有只有自己能躲避的防空洞。可以不受外來因素影響而設計屬於自己的家中家。為了此處能使我更有歸屬感,想要回家的憧憬,我在床邊擺放了米黃色的聖誕燈、在櫥櫃擺放四處旅行時的戰利品,牆身貼了多年來無數與親友玩耍的合照。牆身不再是兒時最愛的粉紅, 而是塗上大人帥氣的深海藍,彷彿告訴大家我已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小大人。這,便是下課下班後的私竇。
後來,聽好友在說房間顏色學,不應該用深色油塗去佈置房間,因為深色會使人感到抑鬱。這都害得我發心理作用,一是分不清究竟是這城使人感到壓抑,還是房間問題。中六那年以後,這座私竇彷似發揮不了他的作用,即使開了盞聖誕燈也擋不住我臉上滑過的兩點。於是我又不停改建房裏的佈置,冀望能有些轉變。拆掉窗簾、傢俬改變位置、改掉牆色、每晚點線香,但也未有改善,反而是越變陌生。也許是升上大專後工作量太多,通常回家也累得只能睡在客廳沙發上,有時後也忙得只好睡在studio OT。漸漸地我居然會覺得我睡房不再需要床,有一瞬間想賣走單人床換一張小沙發偶爾回來休憩,這裏不再是天地。
習慣了工作的忙碌,習慣了間中回睡房的日子,睡房也因欠缺打理而變得骯髒,每次回來都似清明時分回鄉拜訪祖屋的境況,這陌生地也不再是我的地頭。直到後來交了男友,不時到訪他家留宿。他的睡房比我那少了一大半,只有一張單人床和小書枱,四面牆貼上漫威海報跟朋友的合照。能活動的範圍很少,但當天花板上的燈熄掉,我兩在小小的單人床依偎一起,共同進入夢鄉時,我能感受截然不同的感覺。待到再次天亮時,一睜開眼睛便能看到他,我便意識到這是睡房──我的新基地。
這些年月用盡了心思為求打造一個只屬自己的空間。擺設、回憶最終都不至動搖變幻莫測演變的睡房。甚至發現並不是一個固定的物體,而是能夠不斷塑形的意象。睡房不是永恆不變的溫暖窩,而是有使我感受到回家的存在。令我想起大姊二姊為何擁有大睡房仍堅持搬出與伴侶共居,原因都在她們找到了新合適的睡房。而我新睡房便是那個「你」。